表現主義風格的電影,如前一篇《德國表現主義──黑白風格化》提到的低調布光、斜角鏡頭等技法在後世常被沿用,尤其是四、五零年代於美國發展的黑色電影,更是藉此演化出風格化的運用(參見本期專欄:陰鬱的奧德賽)。

然而電影史的發展,概括而言與表現主義的非寫實影像設計背道而馳,除了電影技術的進步,有聲片、彩色片讓演員不需要再用誇張的演技與裝扮展現給觀眾,另一點則是在好萊塢稱霸電影工業後,美國電影的寫實色彩亦被全球多數的觀眾所接受。再者,或許我們也能歸納表現主義是隨著歷史而生的風格,二零年代電影所欲傳達的社會氛圍,多半是戰爭造成的恐懼與神經質情緒,然而當其隨著時間流逝而減少,成為歷史記憶,彩繪的超現實布景、過於強調主觀的影像表達方式,便對現在的觀眾而言,顯得過時且突兀;至於對近代創作者來說,亦少有人將人物的內在情緒純粹用誇張的造型彰顯於外,現代的創作者可以使用色彩、聲音、對白以及更自由的運鏡和剪輯等技法去表現。

表現主義的外在形象看似已經消逝無形,然而仍有一位導演的電影裡,卻暗藏了表現主義的影子與符號,包括了電影中的造型、場景設計、恐怖片的氛圍,甚至是沿用了老舊表現主義電影中的名字,這個導演就是以怪誕奇想出名的提姆波頓(Tim Burton, 1958-)。

Tim Burton

角色致敬

造型誇張怪誕,帶點黑色哥德風格的人物一向是提姆波頓的招牌,從年輕時代的插畫與動畫作品如《Vincent》,至往後的電影如迪士尼卡通《聖誕夜驚魂》(The Nightmare Before Christmas, 1993),或者劇情片從《剪刀手愛德華》(Edward Scissorhands, 1990)到《瘋狂理髮師》(Sweeney Todd, 2007)、《黑影家族》(Dark Shadows, 2012)等,主角們往往是身著黑衣、體格修長,有著蒼白臉孔、瞪大的雙眼、凹陷黑眼窩與一頭狂亂黑髮的男性角色(多半是由強尼戴普飾演),形象與《卡里加利博士的小屋》中的夢遊者西薩如出一轍。


其他例子像是《蝙蝠俠大顯神威》(Batman Returns, 1992)中,微胖蒼白、身著黑色高帽與長風衣的Penguin,神似卡里加利博士的造型;而由克里斯多福沃肯(Christopher Walken)飾演Max Schreck是以《大都會》中的發明家C.A. Rotwang的造型為藍本,命名則是取自《Nosferatu》中飾演吸血鬼的演員Friedrich Gustav Maximilian Schreck。至於《科學怪犬》(Frankenweenie, 2012)中,除了主角維多的狗狗Sparky造型致敬《科學怪人》,維多的鄰居Elsa Van Helsing的小狗造型則取樣自《科學怪人的新娘》(Bride of Frankenstein, 1935)。


場景致敬

在場景設計方面也有多處取樣自表現主義舊作之處,例如《蝙蝠俠》系列中的高壇市仿效了《大都會》中的巴別塔、歌德式建築與赤裸的工業機器,《地獄新娘》、《科學怪犬》中的墓園等等。這些元素都是提姆波頓電影中輪替出現的特色,其所展現的晦暗特質,使得提姆波頓偶而選則以黑白或者低彩度呈現顯得順理成章。


承襲視覺風格:黑白、低彩 、 側光

在作品列中,《艾德伍德》以及分別於1984與2013年拍攝的真人版與動畫版《科學怪犬》全拍攝成黑白;而如《剪刀手愛德華》雖然為彩色片,但像是電影開場拍攝主角愛德華原來生活的老舊城堡,以及愛德華的白臉與身上的黑色衣服與靴子,都是近乎黑白與灰階的樣貌,和比鄰小鎮的彩色平房,以及圍繞在他身邊的女性角色的繽紛服裝與五彩妝容形成強烈對比。

黑白或者低彩度的電影,也更展現光影對拍攝物體產生的效果。「側光」一向是強調立體感的技法之一,尤其在人物臉部,單邊側面打光,而不補另一個方向的光線,會使臉部未照光的一側蓋上陰影,形成反差,再加上使用直射對象,不會擴散的硬光,會讓反差更強烈,不但臉部線條更明顯,也會讓人影投射在身旁的牆面上,以強調欲表現的主體。提姆波頓的動畫短片《Vincent》、動畫《科學怪犬》就常重複使用這些打光技巧,甚至再以所謂的「窄光」──即點光源散射範圍不廣的點光源如燭光、閃電或者聚光燈等,在大面積的黑暗之中,精準地創造視覺焦點,提升恐怖的情境。


不同於表現主義時期的思維

雖然在多處形象上,提姆波頓與這些經典舊作相仿,但在內容上,提姆波頓所傳達的主題與表現主義非常不同,但可以相互比照。

表現主義的年代是處於工業化正興起時,人們對科學進步感到興奮,卻也有人為科技進步而造成人性被剝奪感到絕望,《大都會》就是最好的例子,電影裡的工人隨著機器的運轉而作息,在工廠裡的生活看起來恐怖,人們變成一個個齒輪,身體演化成機器,疲憊地運轉且喪失生活。

然而在提姆波頓的電影裡,機械成了一種美感,在《剪刀手愛德華》中的一幕,提姆波頓想像出一台有趣的餅乾製造生產線,雖然是一台冰冷灰暗的機器,在造型上卻設計成仿人的模樣。又或者愛德華的雙手,也是人與機械的綜合體,看起來怪誕卻又讓人驚奇,在故事中愛德華被帶到小鎮上的時候,受到鄰居們的好奇,人們爭相邀請愛德華用他的剪刀手修剪花木、幫狗狗和人理髮,然而隨著故事發展,愛德華的剪刀手同時也能做出「壞事」,像是敲開別人家的大門、剪開女人的衣服,甚至意外劃傷人的皮膚,鄰居們漸漸地害怕他,想將愛德華給驅逐,而愛德華卻是徹底無知且無辜的。


《科學怪犬》亦是類似的主題,故事敘述一個小男孩,在物理課上學到,電擊死青蛙使蛙腿抽動的實驗,於是他秘密地以相同的方式讓他剛車禍過世的小狗復活,然而這件事卻被他的同學發現,而且不當的使用,釀成災禍……。

在提姆波頓的概念裡,科學、科技是正面、保有人性的,但前提是必須用在正確的地方,這和表現主義時代裡的概念是有差異的(科學怪人原本是指科學家實驗的錯誤產物)。再者提姆波頓欣賞他所創造的角色──那些社會上的「異類」,這些角色擁有正常人缺少的特殊才智,或者與常人相異的喜好,他們並不像表現主義時代的角色被社會強烈唾棄與畏懼,以《剪刀手愛德華》與《科學怪犬》而言,愛德華和維多在故事過程中曾經受人歡迎,但同樣地在最後卻發現人們並不是真正的接納他們,而是利用他們。


 表現主義的風格經過歷史的演變,影響到眾多流派,進而影響到今日的電影,這段歷史的傳承即使因為錯綜複雜,使我們在談及對於現代電影影響力時,未必會談及表現主義,但是就是因為這些在時間洪流中沉澱的前人底蘊,才得以有今日眾多、具有厚度的電影風貌。



( 文 /瑄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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