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一個星期五,校園明星、排球社隊長桐島突然退出排球社,並與大家失去聯絡。桐島的隊友、好友、女友都猜不透發生了什麼事,也找不到人。才一天,這個事件竟牽連了整個校園,大家的作息似乎都亂了…
校園、或者以青春為題的電影,永遠避不開的基礎命題-友情、愛情、課業、同儕夥伴、與成人的差異、自己的未來、迷惘、掙扎、選擇等等。那些瑣碎的細節往往當下讓人刺痛,但刺痛總在成長之後過往雲煙般地痊癒(如果幸運的話)。
《聽說桐島退社了》(以下簡稱《桐》)再次召喚出那些零碎的畫面。對於青春,《桐》最強而有力的論述,是電影社拒絕拍攝老師指定的小情小愛與純真電影,卻拍了一部校園版殭屍大亂鬥,赤裸地撕毀每一個人的外在,以看見最真實的樣貌。那才是他們當下真正想要表達的。
1 校園微觀
《桐》改編自日本小說家朝井涼的作品,跳脫線型時間軸的架構,以類似《羅生門》的方式,運用多種視角拼湊出一部獨特的校園電影。導演吉田八大已是年屆五十的大叔了,在《桐》片裡,以一個從未出現的中心人物「桐島」為楔子,生動且犀利地勾勒出每一個人的青春樣貌,光是桐島失蹤的星期五,導演就分章節敘述了四種視角,無論是校園中比較出風頭的如排球社、桐島的漂亮女友、女生群、高帥的男生們等等,或是邊緣人物圈如總被嘲笑的電影社、害羞的管樂社社長,讓不同的觀影者找到各自的投射點,並一窺每個角色對自身處境的應對,還有不同角色面對相同情境的反應,其次是關於在重疊的人際圈裡,檯面上的樣貌與每個人真心的感受之間的落差。
在《桐》片中,藉由多重視角詮釋單一事件,是一種現代的手法,旨意在於解構一個日常熟悉的場景,讓觀眾去思考現實背後的真實構成,因此開始去懷疑現實。懷疑一直瀰漫在整部電影裡,作為一種隱而未現的內在需求:懷疑夢想,懷疑人際,懷疑世界……這些失落都是成長的必經之路,而這些失落也代表著,某些過去對自己珍貴的東西碎掉了。
碎掉的純真,是一個能引起全世界人們共鳴的東西,在校園片中,排球隊長地位代表著一個年輕的自信,在戰時的西班牙,科學怪人的影像能代表兒童對人的信任,而法國二戰的顛沛流離中,被偷竊的十字架則代表著一種救贖的默禱。當電影的素材被放在小的格局,它被處理的詼諧又深刻,被放到大的題材時,人們會對於廣大的氛圍望洋興嘆。這些都是同等的,不會因環境、格局而有所不同,都是悲傷但卻強大的。
2 群體生活
本部電影另一個優異之處,在於導演以很緩慢的速度,推演出校園的全貌。相較於一般校園青春電影以特定角色為主軸,其餘則成為配角,在《桐》片中,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,但卻都只是別人生命的配角。
以桐島女友梨沙為中心的女生圈,雖然四個人每天膩在一塊,但小霞心底認同被其他人視為笑柄的電影社社長前田,周末還偷偷一個人去看恐怖片,可是她在梨沙等人面前卻必須刻意與前田保持距離。或者另一位女生實果,她觀察到排球隊的風助,雖然矮小、天分不如人卻異常努力,桐島失蹤之後,風助因此獲得上場的機會,卻遭受梨沙與沙奈的冷言冷語,實果為此打抱不平。而梨沙看似高高在上,當男友桐島失蹤的那幾天,又冷淡地讓人猜不出她的想法。
在女生圈裡,我們看見的是群體的力量,四人表面上形影不離,並且日漸同質化,擁有相近的價值觀,然而當心裡的想法產生差異時,卻害怕破壞彼此的關係而無法表達。而在放學後等待桐島的男生組-宏樹、友弘、滝汰也是一種群體性,他們每天在等桐島社團活動結束的期間打籃球,然後再一起去補習,可是卻無意加入籃球社或者其他社團。桐島是促成他們聚集的原因,而當桐島消失了,這個組合也頓時失去意義,顯示了這是一個盲目組成的群體。
第三種群體,則是社團。在《桐》裡面,先是在拍攝了受人歡迎的排球隊,也就是桐島所屬的社團,接著以邊緣的電影社作為對照。兩種群體都可以看到,一組人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努力,其次是,這些人需要一個領袖人物,而英文裡頭領袖魅力charisma恰好與桐島Kirishima諧音。當桐島失蹤時,排球隊整個亂了手腳,無法鎮定面對即將到來的比賽;而電影社卻在拍片的一片混亂中,所幸社長前田有所堅持,出面與社團以外的人協調,指揮大家該做什麼,才迸發出大家的熱情。
吉田八大比一般青春電影更清晰地勾勒出校園這個大集合體之下,分出的大小群體,以及群體之中的單一個體。光是勾勒出這個背景,導演就下了極大功夫,讓你恍然大悟,原來在十六七八歲,一個開始擁有自我意識、能為自己做選擇、卻又害怕劇烈改變的階段,「群體」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,影響上至人際關係網絡、下至個人的行為,特別是當依附的群體有所動搖時,個人也往往變得孤獨與茫然。種種細膩度的呈現,不外乎《桐》被日本旬報評為21世紀最好看的青春電影。
3 鏡頭下的真實青春
還記得前田拿殭屍電影的劇本給老師看的時候他回答:「你們學生應該拍些貼近生活的東西,比如說課業、愛情、或友情。」這大概是每個脫離年少的大人對青春的認知吧,總是覺得那個年紀單純美好,跟現在比起來連煩惱都是幸福,年少輕狂是浪漫、抗拒長大是勇敢,青春回憶起來笑也甜、淚也甜。
《桐》用僅僅五天的時間、眾多未交代完整背景的小角色、反覆推移的零星片段、和一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關鍵人物,輕描淡寫地著墨那些校園角落、日常對話中的平凡小事,瑣碎之餘,卻還給青春最真實的面貌。劇中人物各有煩惱,輕輕帶過就能感同身受,因為我們都經歷過、我們都知道它是多麼微不足道又難以承受。也許那時眼中的世界還很小,但那就是我們的全部,困在一灘小小的水窪裡也得拼命掙扎。
有趣的是,前田不顧老師勸告在校園拍起了殭屍電影,直到最後在屋頂上,鏡頭才捕捉到青春的殘影。宏樹拿著攝影機對向前田,他一臉青春稚嫩,吐出的話語卻是夢想屈服於現實的妥協;前田反拍宏樹,他有著讓人忍不出稱羨的帥氣,但一句讚美卻戳破了他美好的樣子,讓他無助地哭了。鏡頭下,這樣苦澀的青春是老師想看到的嗎?
《桐》結束得很突然,宏樹逃離了前田的鏡頭,慢慢走下樓梯,他掏出口袋的手機,撥了通電話給桐島。我們聽不到電話那頭的嘟嘟聲,卻聽見棒球的清脆聲響、移動的腳步聲、和揮棒的吆喝此起彼落,宏樹的背影毫無防備地被他放棄卻又害怕去選擇的棒球夢籠罩,在一吸一吐間,我們看著他起伏的肩膀,隨後畫面一白,電影就結束了。桐島接電話了嗎?他能告訴宏樹離開的原因嗎?而在經歷屋頂的那個傍晚後,宏樹又會做出什麼決定呢?這些問題我們可能永遠都無法回答,但我們都知道,青春是熬過來的,痛苦的淚水是個契機,看清了現實,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裡去。
(文/Kamel、H、Bess、黃英嘉)